《肌膚之侵》是導演強納森葛雷澤（Jonathan Glazer）2014年的作品，在許多電影網站和影評人間都傳出好評，也是去年看完之後在我心頭一直揮之不去的影片，一直想寫些什麼下卻總覺得說出來之後就不美了，所以雖然下了標題，卻一直不知道怎麼完成，趁著新年的假期把之前的一些想法整理出來，雖然寫完也真如預期的不夠美，不過至少也算完成了一個去年就該完成的事情，希望也能讓一些朋友在看完電影之後有些新的想法可以互相交流。
以外星人入侵的恐怖片類型來說，《肌膚之侵》採取了一種較為獨特的敘事角度，過去外星人造訪地球的故事中，觀眾對於外星人來地球的目的大多是相當明確的，而外星人常常憑藉較強大的武力來傷害人類，進而造成恐怖片的中心元素，一個人類無法匹敵的邪惡對手。然而《肌膚之侵》的影片中，對於外星人的能力和目的幾乎沒有提供任何具體的線索，我們雖然看到女主角不斷地勾引路邊男子，並將他們吸乾徒留皮囊，然而我們自始至終不知道女主角的動機是什麼，又是怎麼辦到的，而這正是《肌膚之侵》之所以能夠成功製造出恐怖氛圍的原因，也就是我們對於異類未知的恐懼。不過若要說到對異類不信任所導致的災難，《第九禁區》無疑提供了更多的討論，不過《第九禁區》終究採取是從一個地球人的角度，讓觀眾能夠加以同理而得到省思，《肌膚之侵》所採取的角度卻更像是一部外星人拍給自己族類觀賞的紀錄片。（之所有這麼說，是因為人類的視角應該會更著重在探詢地球人所不知道的有關外星人的事物，而不會刻意地避開有關外星人的構造、動機等等），因此我認為《肌膚之侵》確實提出了一個頗為新鮮的角度。
在這個以外星人為主導的敘事觀點下，導演採取了相當特別的拍攝形式。導演讓民眾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參與電影的演出，讓他們與大明星史嘉蕾相互動，民眾只看見史嘉蕾的美貌，不知道她是大明星，不知道自己正參與演出，也不知道她扮演著外星人，而這正與電影中，他們不知道自己所在扮演的腳色的狀態如出一轍。導演便是這樣讓真實的情境與影片故事相疊合，進而產生了一種混合真實與後設的趣味（又或者說是另一種的恐怖感）。這樣的情境還可以更加一步地對照到坐在觀眾席上觀影的觀眾。當我們在螢幕上看到大明星的時候，我們對於大明星的了解有多少？我們雖然看得到大明星在螢幕上的表演，卻對於明星們皮囊底下的東西一無所知 。不過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如此迷戀，迷戀到甘願走進明星們的魔法陣，交出自己的血肉，徒留一具沒有重量的皮囊。因此在某種程度上，觀眾其實也成為演出的一部分，與影片中的素人們置身於相似的危機當中。
既然片名取作《Under the skin》，有關於皮囊的討論自然不僅於此。從外星人穿上史嘉蕾的外衣開始，我們就知道這其實是一個扮裝的故事，而外星人進入地球人群中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觀察其他的女人，然後對著鏡子畫上口紅。這個開頭沒多久出現的場景帶著兩個重要的線索，一個是扮裝，一個是鏡子。其實對於外星人而言，或許根本沒有男女性別，然而藉著觀察地球人，她很自然地學會了化妝，學會了怎麼當一個地球上漂亮的女人，而這個很明顯的性別操演的例子也成為我們可以理解這部影片的另一個途徑。只是在這會兒，扮演對她來說就像是一項任務，而並未內化，因此面對鏡子的時候，她毫不遲疑也毫無感情，我們可以說，外星人其實並不覺得在鏡子中看見的是自己。鏡子在心理學中常被當作是人類學會判別自己與他人的重要啟蒙工具，因此在這樣一個描述扮演他人與發現自己的故事中，影片裡鏡子出現的時機無疑地總暗示著主角的狀態和轉折。這也是為什麼，主角在勾引醜男失敗之後，導演會再次安排讓主角看見鏡子的橋段，因為在那一刻起，她逐漸接受了鏡子裡的人就是她自己，這使得她的外表對她而言有了不同的意義。以至於故事後段，在收留她的男子家裡，外星人會如此端詳鏡中的肉身，那是一個接受這就是我之後，進一步想要認識自己的過程。
至於外星人為何會在勾引醜男之後，產生這麼大的改變呢？這點導演並沒有說明，而我的理解是，因為醜男是根據自己的外表來了解自己的，因為他奇特的長相具有太強大的存在感，以至於他的內在被大大地壓縮，這點可以從醜男與史嘉蕾的互動中可以窺見，我們看見醜男因為自己的外表而毫無自信，甚至認為生不如死，相對地，外表美麗的史嘉蕾其實根本無法分辨美醜，一開始當然也無法理解醜男自卑的原因。醜男對於自己長相的在意程度，開啟了外星人認識自己的一條途徑。從這個與外星人完全站在極端的男子身上，史嘉蕾逐漸理解地球人的審美觀，開始判斷美醜之外，也驚覺了外表與內在的連結，竟而開始了自我的探尋，然而她畢竟不是真的人類，所以這個探尋的過程反而更像是一個離開自己的過程，因此我們幾乎可以預料到這個探尋的結果，很可能招致悲劇。
影片中另一個明顯覺醒的場景，是收留外星人的男子嘗試進入外星人的片段。在此之前外星人與人類並沒有肢體上的接觸，更不會知道在自己的兩腿之間，有一個可以讓陽具進入的洞，因此當男子進入她的時候，她慌張地拿著燈往裡頭照，我想她正慌張地問自己，這是我的身體嗎？我怎麼不知道這裡有洞？我剛感覺到的是什麼？這個感覺到什麼的當下，其實也正是理解的當下，透過皮膚去感覺這個世界，正是外星人邁向人類的一個重大轉折，我想也是中文片名的意義所在。
就在外星人逐漸感受到人類的感受之後，她也逐漸接受了自己女人的身分，最終造成了被強暴而終至滅亡的悲劇。而這也是《肌膚之侵》另一個帶出性別議題的地方，當外星人將扮演作為一種任務的時候，她可以橫行人類世界，宰殺男人易如反掌，然而一旦她接受了自己的外表，並接收了女人的外表所接受到的感受之後，卻逐漸成為了被男人宰割的對象。此外，她的同伴（或者是上司），那個騎著機車的外星人，卻以男子的形象出現，而似乎也更加強化了男人與女人的階級形象。雖然這樣對於男女性別階級的批判稍微有點八股，不過導演在外星人入侵這個恐怖片的主題下去討論這些議題，還是製造出了不少供人想像玩味的空間，可以說是成功地結合了形式與內容。而撇開《肌膚之侵》的故事不說，《肌膚之侵》中所呈現的冷冽精準的畫面和神經質存在感超強的配樂，都成功地以其獨特的美學，營造出令人不安的詭異氣息，這都在在讓《肌膚之侵》成為一部值得一看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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